注:此文来自互联网,我觉得写的很好,所以摘录下来。
雪落无声。
医院的暖气开得太足,燥得人嘴唇起皮。
老孙头躺在病床上,盯着输液管里的药水,一滴、两滴,坠得像他沉下去的力气。
儿子坐在床边的塑料凳上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,冷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扎眼。
“咱回家吧。”老孙头的声音裹着痰音,轻得快被空调的嗡鸣吞掉。
儿子没抬头,拇指还在刷新页面:“爸,别闹。医生说要观察三天。”
“观察啥?不就是肺上的老毛病,咳了十年了。”
“这回不一样。”儿子终于把手机揣进兜里,指节泛白,“是癌。”
老孙头不说话了。他偏过头看天花板,那里有块水渍,洇得像只缩着壳的乌龟。
护士进来换药时,针头扎进手背,他不过皱了下眉。
护士随口夸了句:“老爷子挺能忍。”
儿子在旁边苦笑:“他一辈子都这样,矿上砸了脚都能扛着走回家。”
这话勾得老孙头想起三十年前的矿道,潮湿的风裹着煤屑,
他扛着铁锹走在前面,身后跟着还没长齐个子的儿子。
可现在呢?连咳一声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疼,像有把钝刀子在肺里搅。
下午闺女从外地赶回来,羽绒服上还沾着雪粒子,一进病房就红了眼,攥着他的手哽咽:“咋不早说?”
那手被闺女攥得发疼,老孙头却觉得空落落的——
他的手早瘦得只剩骨头,硌得闺女掌心发慌。
“早说晚说都一样。”他抽回手,盖在被子上,“浪费钱。”
主治医生把儿子叫出去时,老孙头支棱着耳朵听。
走廊里的声音飘进来,“晚期”“扩散”“保守治疗”,
每个词都像冰碴子,砸在他心上。
闺女在旁边削苹果,刀子抖得厉害,果皮断了一截又一截,
最后索性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,趴在床边偷偷抹眼泪。
傍晚亲戚们都来了,挤得病房转不开身。
有人说“会好的”,有人叹“遭罪了”,眼睛却总往吊瓶上的标签瞟。
老孙头闭着眼装睡,直到脚步声渐远,病房里只剩他和儿子。
“得多少钱?”他突然开口。
儿子顿了顿,含糊道:“没多少。”
“说实话。”
沉默漫了半分钟,儿子报出的数,够在城里给孙子付个首付。
老孙头翻个身面朝墙壁,白墙晃得他眼晕,
连带着被单、枕头,都白得像裹尸布。
夜里疼得睡不着,护士打了止痛针,
他才迷迷糊糊听见儿子在走廊打电话。
“把车卖了吧。”“嗯,我知道。”
声音压得很低,却还是钻进他耳朵里。
天亮时,他看见儿子趴在床边睡着,
鬓角的白头发比上次见面多了不少——
这才想起,儿子也五十了,早不是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屁孩了。
查房时医生问他感觉怎么样,他扯着嘴角说“挺好”,
追问能不能出院。医生看了看病历,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,只说“再住两天”。
闺女去买早饭,儿子去打水,他慢慢坐起来,走到窗边。
雪下得正大,把窗外的树、楼、路都盖得严严实实,干净得晃眼。
儿子回来时看见他站在窗边,赶紧扶他回床上:“爸,你别乱动。”
“我想去看看你妈。”老孙头说。
墓园在城郊,雪太大,车开得慢。
老孙头坐在后排,看着窗外的雪片飘进来,落在手背上,凉得刺骨。
“还记得你妈走的时候吗?”他问。
“记得。也是冬天。”儿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,带着点沙哑。
“她说不怕冷,就怕拖累人。”老孙头说着,眼角有点发潮。
到了墓园,儿子要扶他,他摆摆手,自己一步步挪到墓碑前。
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和,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擦掉照片上的雪,指尖蹭过冰凉的石碑。
他在那儿站了很久,直到儿子过来催,才说:“走吧,你妈知道了。”
回医院的路上,老孙头格外安静。
儿子从后视镜里看他,他正望着窗外的雪,嘴角带着点笑,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。
可当晚,他的情况就突然恶化,抢救室外,儿子和闺女抱着哭,
哭声混着救护车的鸣笛声,在雪夜里格外刺耳。
凌晨三点,他醒了。
看着围在床边的儿女,张了张嘴,声音轻得像气音。
儿子赶紧把耳朵凑过去,只听见两个字:“回家。”
救护车把他送回老屋时,天还没亮。
躺在自己睡了几十年的炕上,他长舒一口气,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。
天快亮时,他让儿子把窗户打开条缝,冷风钻进来,带着雪的味道。
“下雪好,”他轻声说,“干净。”
儿子握着他的手,从温热到冰凉,不过几分钟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,覆盖了院子里的老槐树,
覆盖了门口的石磨,覆盖了他走了一辈子的路。
炕头的药碗还温着,热气袅袅升起,却再也没人端起来喝了。